吴才松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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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时间:2016年3月20日 访谈地点:高迁村吴才松先生家中 访 谈 人:梁继红 访谈对象:吴才松 我先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吴才松,是高迁村上屋人,继善堂的。1937年出生的,今年已经80多岁了。我是7岁时上的学,17岁时参加工作的。我曾经做过两年的高迁乡共青团的书记,之后被提拔到田市区任副区长。田市是仙居的一个镇,和白塔是相邻的,下辖10个乡镇,我在那里负责水利工作,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又被派去那做供销社主任。那个时候经济匮乏,物资供应紧张,无论是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老百姓的吃、穿、用全部都得依靠供销社,所以供销社是个实权单位。“文化大革命”以后,我就退休了,没有做什么事情了。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还是让人挺气愤的,起因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一次我去县里开会,看见县门口贴的大字报上说“江青做婊子”。我就随口反驳了一句说“如果江青做婊子了那就都是婊子”。结果没想到被旁边听到的人给举报了。那时我都已经退休了,结果还是被打成了反革命份子。到了“文化大革命”后期,我就聚集了十几个人去北京了,找到公安部要求平反。现在我已经得到了北京的平反。我虽然现在已经是80多岁了,但是还在村里面负责做有关家谱方面的工作。 有关家族谱的工作在我们高迁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最早以前,高迁村是分为上屋和下屋两个村子的,现在已经合并成为一个村子了,合并了有3年多的时间了。我们高迁村是吴姓的聚集地,全村的人都姓吴,相互之间都是有着亲份关系的,所以我们高迁村的家、族谱它是记载我们吴系家族一代一代地繁衍到今天的历史,是家族的重要人物和事迹、家族重大事情的记录,实际上也是我们高迁村的村史。它对于了解我们仙居的文化和历史,了解我们的古村落、家族习俗、我们的老房屋和精美的石刻、木雕……等等那些祖上留下来各种工艺品,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从历史上我们高迁村能够有家、族谱的记载并流传至今,是和我们高迁村从古至今都重视读书,特别是重视下一代的文化教育有着重要关系的。我们祖上、父辈都是读书的,都是受过教育的文化人。比如我的父亲从小就读古书,他的学习是从《四书》开始的,后来他又做了教师,继续教书,培养、教育下一代。正是因为祖上、父辈他们受到过教育,所以他们知道记载家、族谱的重要性;也正是因为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才有可能记录家族里的历代繁衍、家族的发展和家族中发生的大事,将家族中出现的那些名人、要人和他们的故事记载下来,才形成了流传至今的我们高迁村的家、族谱。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个家、族谱,在我们这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很多事情是真的搞不清楚的。   我们这里是不重男轻女的,没有这种封建意识。不管是生男生女,只要是家里有钱,都会让孩子们去读书的。当然也有家庭生活特别困难的,不得不让孩子去做工或放牛的,在这些事情上我们是不分男孩、女孩了的。但是受过教育、读过书的女孩子,当她们长大以后要嫁人的时候,与没有读过书的女孩子们相比,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过去给孩子们相亲择偶是很讲究门当户对的,读过书的女孩子家里条件又比较好的,会嫁到其他村的地主家里或者是大户人家,这些人家里最起码是一户一头牛;而没有读过书、家里条件又差一点儿的只能嫁到小村里,家境相对都是比较贫困的。至于说到我们本村的男孩子娶媳妇,过去都是别的村里的女孩子嫁过来。以前祖辈们的规定是姓吴的不能娶姓吴的,同姓不能结为配偶,否则就不能进族谱。如果一定要成亲,就必须要在几系以后才可以,就是医学上允许的才行。现在村里男孩子娶的媳妇,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我们高迁村是大村,是有竞争力的,姑娘们都喜欢嫁到我们这里来。 因为村里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多,他们都知道要保留家谱、族谱和前辈们读过的古书的。像我的父亲在清朝末年,民国时期读的书我们家一直都是有保留的,很认真地保存在一个箱子里面。并且不只是我们家,村里很多人家过去几乎都有保留自己的家谱和以前先人们读过的书的。想想会有哪个读书人和他们的家里人会把自己家庭的家谱和曾经读过的书随便就丢弃呢?!可是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大家为了自保,不得不把那些保留了很久的古书,我记得还有一些古药书都拿出来烧掉了,甚至连孩子们以前读的初中、高中的书也都给烧掉了。那个时候没有办法,不敢存着、放着,如果被发现了就是“反革命”,所以只好全部烧掉了,真是非常心疼!   再说到我们先辈的古家谱,倒是幸运地被保留下来一些,但是这里面也是有着很让人感动的故事的。这是我们的前辈们在做族谱的时候,考虑的很周全,怕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古谱会发生意外,于是想着要分出去几本存放别的地方。存在哪里比较保险呢?他们左思右想,最后想到了一个由我们村分出去的另外一个靠近大山的村庄,如果把古谱封存在大山里面,应该是会更“保险”一些。最终只有这部分被藏起来的古谱保留到现在。其实应该非常感谢当时存藏了古谱的那些人,可那是前辈们做的事情,大约是在民国之前的事情了。到了我们现在虽然知道古谱珍贵,把它们保留下来非常不容易,但还真是说不清楚是谁做了这样功德无量的事情。 在我们这里,祖辈们的地位是很高的,每到过年的时候祭祖活动是我们家族中的一件大事。过去因为经济条件差,连有钱人家最好的祭品也就是一块猪肉了;有些人家实在是连猪肉也没有,就只好用一块豆腐。然后会由当家人恭恭敬敬地向祖宗们叩拜说: 一请天地,二请高堂,旧年换新年。 旧年换新年,一年好过一年。 清酒落地,买田买地…… 这么说的意思啊也就是祈祷我们做生意能够发财。在我家的老房子里现在还保留有一些祖上的老照片,都是20—30年代以前的老照片了。以前我们还留存了一些毛主席的纪念章和像片,后来都被别人买走了。 我们高迁村除了家谱还有家训。我们高迁村的家训主要是对我们吴姓子孙等下一辈的要求和教养原则。治家要有家训,治学要有学训,这就好像我们一个国家必须要有法律一样啊!它是对每个人、每个家庭和整个高迁村村民的一个良好的约束,它让你不论做什么,都必须要按照一定的规定和原则,不可以随心所欲。我们高迁人耕读传家,孝顺父母,这都是写在我们的家训里的,这都是吴氏家族的家训,归纳起来有10条。我们吴氏家族的家训也是高迁村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它对于形成我们高迁村的良好风气起了重要作用。作为一个高迁人,你到外面去工作,我说是仙居县白塔镇高迁村的人,那就是指的是现在的高迁村,没有上屋、下屋的区分,你代表的就是高迁村。在全县,我们也说自己是高迁人,因为高迁地方大,有名气。比如附近小村里面的人其实他不是高迁人,但是他只要到外面去,都会说自己是高迁人。因为在这一带,高迁人与其他村里的人相比,就是很有话语权!高迁村也很有掌舵的感觉,就像是领导地方的方向标。旁边的一些小村的村民,都想办法要到高迁来;小村人来到了高迁都是很高兴,很有自豪感的咧!我们高迁村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一大家子人,人很多,个个是兄弟!高迁人特别硬,是特别厉害的一个集体。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村和临近的村争水源地、争坟地啊这样的事情发生,双方谁也不让谁,最后就动手打起来了。结果一打架来,我们全村人都会上,那么打胜的一定是我们。不过“文化大革命”中发生了例外,村里人分成了两个派别,分别支持上面不同的中央领导人。斗争的很厉害,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也斗了起来。互相批判,用绳子把人捆起来批斗,有人把老建筑物里的楼板一块块地挖出来,在上面写上字,又浸到河里变得很重再挂到挨批斗的人的脖子上……不仅是打架,最后还发生了很厉害的武斗,有被打瞎的、也有被打断腿的……发生武斗之后上面就来人把枪缴掉了。我那时是特别恨那些斗争过我的人,当时我手里就是没有枪,如果有枪的话,我恨不得一枪就崩死他们。现在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想想那也是那个时代造成的,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已。现在大家见了面都会互相打招呼,不再计较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实话说,虽然都是高迁村、高迁人,但是这里也还是有经济分化的。上屋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下屋都是官宦人家、大户人家。其实最早他们也都是同姓、同一个祖宗的,上屋是一个分出去的支系,这一支分出去以后过的不好,所以经济条件变差了。我是负责做家、族谱的,这个里面都有记载的,在宗祠那里有2012年修谱的记录。虽然上屋和下屋因为经济条件不一样,社会地位也不一样,但是那时候是各自一个村,都是独立的,各自过各自的。都是同一个祖宗的家人,所以大家也是互敬互爱的,没有什么矛盾,解放前我们都是一起祭祖的。后来上屋和下屋都各自成立了党派——这个党派是没有政治色彩的,是自发成立的,上屋是团派,下屋是党派。再后来就有了矛盾,族长也调解不了。正在矛盾要激化的时候就解放了,结果两边党派的头目都被抓起来了。 我这里有《吴姓简史》,它是我们全族的族谱。它是带有一部分家谱的,家谱里面有这个内容,这是从家谱里来的。这本书的成稿时间是1998年,作者是我们同一个老祖宗、分到另一个村的吴氏家族里的人——叫做吴汝叶的和一个叫做吴相鸿的两个人一起写的。他是地主家庭出身,就是地主的后代,一直在务农,他今年有89岁的年龄了。也有人说《吴姓简史》还有一个参加的写作人叫做吴湘珂,是湘湖师范学校毕业的。吴湘珂也是这个族里的人,只是他住在外地,今年有94—95岁了,听说现在还在家里天天干活儿,而且还能上山砍柴呢。 我们高迁村不只是重视对家、族谱的保护,还非常重视对村里老房屋的保护。到现在为止,我们村里的古建筑基本都保存的特别完整,比如像这个北斗七星的建筑,就是祖辈们专门请来风水先生设计的,除了请人家吃饭以外,还需要付给报酬的!家里厨柜上的那些雕梁画栋呀,都是非常有特色的!还有像上面的“省身堂”这样的题字,不仅是字写的特别漂亮,而且词语本身也非常有深意。这些都是祖辈们聪明才智、文化底蕴的展现,应该说是很珍贵的。可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这些东西都是属于反革命性质的,古旧书籍之类的、那些精美的雕饰、门楣上那些漂亮的题字……全都是反革命的东西!都是属于应该被破四旧,立四新的,都是必须要毁掉的!为了它们不被毁掉,为了保护好这些老房屋,村民们真是没少动脑筋、花力气。能够拆卸下来的,就想办法把它拆下来藏到别的地方;实在不能拆卸下来的,像那些雕梁画栋的门楣、题字什么的就用泥巴把它们都糊起来。做这一切在当时也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了,那就会被定为反革命,会把你吊起来,甚至会把你弄死。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村民们才敢把糊在它们上面的泥巴洗掉。你们现在看到的有好多古迹就是在当时是因为用泥巴把它糊上了,蒙混了过去,没有被人发现,才勉强保留了下来的。我们的家族里也出了不少的能人,有在海外的,有在台湾也有,在美国的也有。比如说在台湾的他们就还寄回来5000元钱对老建筑的修理给予赞助。